2015年12月25日 星期五

我的同胞只喜歡輕薄的語字

我的同胞只喜歡輕薄的語字   李敏勇

夜晚在航機上讀詩

旅行回來的途中
把夾在護照的花瓣放在書頁

遙遠的國度印在心版
原野一排絲杉襯托夕陽

航機上的夜晚
細讀辛姆波思卡的詩

一些人僅僅喜歡一般的詩
她說

我是另一些人
在詩集裡聽到鹿飛奔的聲音

獵人在追趕
森林藏匿著現實

辛姆波思卡是一位波蘭詩人
而我是台灣的詩人

透過翻譯
我們在詩裡交談

我用我書寫的語文
讀她一首詩裡的句子

「原諒我,張開傷口,
原諒我刺破我的手指。」

打開航機的窗罩
我在夜空尋找小星星

在某顆小星星下
辛姆波思卡使笨重的詞顯得靈巧

我在小星星的亮光中
憧憬一個新的國度

以詩的力量
我們嘗試某種革命

在意義被喚醒時
誰說不可能

「也許一首詩的重量
可以傾倒地球」

已逝的台灣女詩人詩句
使我得到鼓舞

但我的同胞
只喜歡輕薄的語字

在航機上沉睡著
張開習慣沉默的口

一株株傾倒的樹
在空中移動的森林(一九九七)

  從歐洲飛回台灣的航行經驗,我在辛姆波思卡獲頒諾貝爾文學獎的翌年,寫了這首詩。是從異國航行返回自己國度的記迆,交集著兩位女詩人,一是波蘭詩人,另一位是台灣的陳秀喜。
  長途飛行,適合閱讀,尤其讀詩。因為辛姆波思卡剛得到諾貝爾文學獎,漢譯資料多出來。我喜歡她使笨重的詞顯得輕巧的詩。
  詩裡引用了辛姆波思卡「原諒我,遠去的戰爭,/原諒我把鮮花帶回家」,以及「原諒我,張開傷口,/原諒我刺破我的手指」,出自她的一首詩(在某顆小星星下),也被引迆在這首詩成為行句。
  我讀她的詩,細心思索她的意會——以一個晚於她的後輩,回應她我能讀出「鹿在飛奔,森林藏匿著現實」的隱喻。她的詩記憶了歷史,記憶了遠去的戰爭——以一個溫柔的口吻,她請求諒解,因為他不只張開傷口,剌破自己的手指;因為她把鮮花帶回家。紀念的鮮花,也是撫慰的鮮花。
  夜晚的航機上讀詩,讀辛姆波思卡的詩,摸索,觸探她的意旨、意符。她在某顆小星星下,進行詩的寫作。而閱讀她詩的我,何嘗不也在小星星的亮光中,懂憬著想要追尋的夢?嘗試著以詩進行某種革命,嘗試著經由喚醒意義,推動某種革命。
  我想到陳秀喜的一首詩(也許一首詩的重量),她的「可以傾倒地球」的夢想,何等氣魄!以一位女性詩人,顯現的夢想,多麼動人,也許,這就是她從日本語而漢字中文,不停地書寫的原因。
  雖然得到鼓舞,從辛姆波思卡,從陳秀喜,但也不免因為一般人僅僅喜歡一般的詩,或我們國度的人們只喜歡輕薄的語字而戚到失落。
  機艙中燈光熄滅的夜晚,疲憊的旅行者睏倦地熟睡,看著一些人張開原來習慣沉默的口,不是為了發言,而只是熟睡反應,彷彿一株株傾倒的樹,彷彿一片森林在空中被移動。

  一段航機記事,一個台灣詩人在不同國度兩位女性前輩詩人的行句裡,思索著意義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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